周綺婷
未成年受肝
有別於一般嬰兒,我出生時是黃色的。起初父母和醫生都不明所以,經過照燈治療後我也沒有起色,依然是黃。直到我被送到瑪麗醫院,
經醫生檢查後發現我需要換肝。
當時在香港,替小孩進行近親肝臟移植手術的技術尚未成熟,而我的情況又很壞,急需做手術才能維持生命,所以在澳洲接受換肝手術是我活下去的希望。幸運地,我的消息經報章和電台的廣泛報導後,有很多熱心的香港人十分慷慨地捐款,盼能為我這個不幸的嬰兒籌得往澳洲的款項。經過短短數天,已籌得足夠善款,使父母和我得以成行。
我的父親把他身上三分之一的肝臟捐給我,當時我還是一個嬰兒,對於那段期間所經歷過的畫面,我其實也是從父母所說的一點一滴之中拼湊出來的。
我知道有位婆婆為了捐錢給我,連戶口裏僅餘的十塊錢也拿出來;我知道有多位與我素未謀面的讀者在閱讀關於我的報導後寫信給我的父母,鼓勵和支持我們;我知道無論在澳洲還是香港,都有很多樂於助人的記者和醫護人員協助我們;我知道澳洲當地有不少善心人士為我們張羅一切,給我們最好的幫忙;我知道我被推入手術室的時候流露了一個依依不捨的眼神;我知道父親得知手術成功後激動得令接駁在他身上的儀 器不斷叫鳴…..
手術進行了十六個小時,當醫生推開手術室的門宣佈手術成功時,我的人生就變得美麗而燦爛了,我的家人一直以來的擔心惶恐就隨之消散了。我們返回香港那刻是最感動的,來接機的家人喜極而泣,彷彿我和他們已分隔半個世紀。
轉瞬間距離做手術已經有十六個年頭,細細回想,發現生命的確不容易。手術後的我身體比較虛弱,經常要進出醫院,而平時亦要到醫院覆診。瑪麗醫院佔了我童年回憶中很重要的部分,記得住院的晚上我躺在病床凝視着空洞洞的天花板,良久也睡不着,不知怎的我對醫院總有着一種茫然的恐懼。醫院是白色的,醫生也穿白袍,天真幼稚的我曾經輕狂地幻想如果醫院是彩色的話會不會好一點,又或者如果醫生們不穿白袍改穿便服會不會構成有趣的景象。
我曾經看見過很多跟我一樣需要換肝的嬰兒,在醫生們精湛的醫術和護士們的悉心照料下,他們已經康復,是一個個健康快樂的孩子了,在覆診的時候我會遇見他們,他們總是為寂靜的診療室帶來歡樂雀躍的笑聲,使人聽到也滿心歡喜。在跟孩子的父母的交談中,我深深感受到他們的偉大,我在他們的眼中看見欣慰與慈愛,特別是那些曾捐肝給兒女的父母,他們覺得能夠看着孩子健康成長,就是最大的喜悅,所有在做手術時捱過的痛熬過的苦也一一忘記了,孩子的健康是他們快樂的泉源。這令我感動之餘又使我憶起家人對我從小到大的照顧,父母總希望孩子健健康康,其餘的都不重要了。
有時我會想,如果沒有了這些換肝的經歷,我會是一個怎樣的人呢?我會渾渾噩噩?我會好學上進名列前茅?抑或是得過且過地在這世上存活?不過轉念又想,這樣猜想出來的我已經不是我了。小時候的病其實不算甚
麼,反而患病的經歷使我或多或少比同齡的朋友成熟。
我要感謝很多很多的人,沒有了他們,相信我也未必能活到今天。感謝全港的熱心人士,感謝多位妙手回春的醫生,感謝慈愛的護士,還要感謝我的家人,而最重要的,當然是我偉大而勇敢的父親,我覺得他是世上最可敬的人。
生命中所有的經歷都不是多餘的,黑夜之後晨光閃現,今後一切會比以前更耀眼更璀璨。